哭声,击打声,碎裂声,男女的怒吼全部卷进风里。
我仿佛置身在万声筒中,已分不清声音从哪里来。
直到一个温柔男生从密不透风的万声筒中破空而来。
他说:“姐姐,你醒醒好不好?”
一瞬间,万籁俱寂。
我是一棵树啊,他为什么叫我姐姐?
0我面前的女人变得重影起来。
我看见好多个她。
她置身在火里,冲我喊:“救救我啊!”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我尖叫着站起来。
身后立刻冲进来几个护士将我按住。
重影的女人变得清晰起来,是医生。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姑娘,你这症状有点严重啊,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我干笑一声说:“不好意思医生,最近写文入戏有点深,我没病。”
医生摇了摇头说:“建议你住院观察一下。”
我:“我就是最近睡眠不好,您给我开点安神的药就行。”
医生叹了口气,大手一挥,给我开了一堆精神药品,临走时还拉住我的手反复叮嘱道:“药一定要按时吃,找些娱乐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如果感到症状没有缓解一定要再来医院观察一下!”
“好嘞好嘞。”
我连忙应道。
出了医院后我重重吐了口气,看了一眼手机下一辆公交车十分钟后到,我赶紧往站点走。
在等公交的空隙,风吹在我的脸上暖乎乎的,我努力将我脑中那个泣血的女人清除出去。
车到了,我跨进去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耳机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我的情绪终于缓缓平稳下来。
02我今年大三,夜里经常失眠甚至毫无征兆地痛哭起来,所以我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
白天上课,晚上就写小说赚稿费养活我自己。
我的编辑对我说,我很有才华,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爆火,但是太容易入戏,长久下去会被自己的情绪拖垮,真正的写文高手不应该被自己笔下的人物左右,这样会影响对小说市场的敏锐力。
我无奈苦笑,我也想做个随时能根据市场写出符合市场风向的输出达人,可我太容易共情,每篇文章都要和笔下的人物一同生死离别走一遭,时间久了,我发现我走不出来了,我彻底陷进了我的情绪里。
滴。
公交车到站了,我下车走了一会儿后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打开门,狭窄的房间里一切整整齐齐,阳光铺在地板上,屋内有洗衣液的清香。
脱鞋换衣服,我穿着睡衣陷进了被窝里。
听从医生叮嘱找些娱乐事情转移注意力,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打游戏。
踢咪,游戏加载完毕。
我随便选了一个英雄准备在峡谷浑水摸鱼,可惜在我操作失误两次后一个中年大叔操着不知哪里的口音开始骂我。
我懒得搭理他,自己确实也没玩好。
在被骂了十来分钟后一个少年开口了:“狗屁吃多了,嘴巴这么臭?”
中年大叔:“?”
少年:“说的就是你,看你玩那破玩意还好意思说别人。”
中年大叔:“关你什么事?”
少年:“老子想管。”
中年大叔:“你有没有素质?”
少年:“一个没素质的人也好意思和我谈素质?”
太痛快了!
我内心无比激动,在聊天框里疯狂给他点赞。
中年大叔发现怼不过他后开始闭嘴当隐形人。
我们这一局完全被少年带飞,我体验了一把躺赢的快乐。
这局结束后,他主动邀请我打游戏,鬼使神差地我点了同意。
接下来几局都是稳赢,晚上十一点后,他给我发消息:“今天太晚了,不打了,明天再玩吧。”
“好。”
我回复。
03第二天下午,我上线后发现他也在线,正在犹豫着邀不邀请他打游戏他的邀请就弹了出来,我连忙点了同意。
这几局他玩的是输出,我是辅助,只要能给他加血我就疯狂按技能给他加血,他要是被围攻了我马上上去送死挡在他前面。
许是我的诚意感动了他,后来,他向我要了微信,和我说以后想打游戏了可以给他发消息,有时间就会陪我一起玩。
我说好,也是后来我才知道他叫秦昊,今年十八岁了,高中刚毕业。
我问他:“填大学志愿了吗,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他立刻回道:“好哒,谢谢姐姐。”
后面紧跟着一个乖巧的表情包。
活泼的语气,有趣的表情包,看见他的消息我不觉失笑。
可是,当深夜再次来临时,我又失眠了。
巨大的哀拗像潮水一样不断将我侵袭,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她站在火里歇斯底里,她的哭声不断冲击着我的耳膜,她的悲痛使我感同身受,就在我快要溺死在这悲痛里时,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我恍然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我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我的手指用力掐着脖子,勒出了伤痕。
我轻轻咳嗽了两声去拿手机,发现是秦昊的消息,上面写着:“大鹏,他妈的让你上号呢,人跑哪里去了?!”
我皱眉,还未来得及回复,他的消息马上又来了:“不好意思姐姐,发错了。”
我回复:“没事儿。”
他的消息很快又发了过来:“这么晚了,姐姐还没睡嘛?”
我看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凌晨两点了。
我回复道:“马上要睡了。”
“好哒,晚安姐姐。”
他回道。
“晚安。”
我放下了手机。
一夜无眠。
04这天我和秦昊一起打完游戏后他突然给我发消息说:“姐姐姐姐,你敢看恐怖片嘛?”
作为一名扑街作者,恐怖小说我都不知道写了多少了。
于是我回道:“我不仅敢看还敢写。”
秦昊:“太好啦,大鹏那个弱鸡,白长那么大个个头,让他和我看个恐怖片都不敢。”
说完后他就立刻发了个一起看电影的链接。
电影封面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站在电梯门口,而秦昊紧跟着在女鬼下面发了一个巨大巨萌的小猫作揖的表情包。
他说:“姐姐赏个脸吧?”
我看着聊天框的惊悚女鬼和奶萌小猫,强烈的反差感令我哭笑不得。
“好吧。”
我说。
我们连麦看电影,他是又怂又想看,每到了恐怖情节,他就冲我喊:“姐姐快来保护我!”
我每次都笑道:“这鬼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比起从床底下爬出来吓人还不如从屋顶上飘下来,最好头发再长点,眼睛血丝再多一点,嗯,这样恐怖效果会更好一点,床底下吓人这个套路太老了。”
耳机里传来“嗷呜”一声,是秦昊在哀嚎:“姐姐,你能别说的这么吓人吗?!”
我笑道:“不好意思职业病。”
“佩服佩服。”
秦昊道。
电影看完后,我们互道晚安睡觉。
我看见他将微信状态设置成了瑟瑟发抖,我不禁笑出了声,他总喜欢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微信状态每天都换,发消息总喜欢消息轰炸,一连串的话或者表情包。
05距离我上次看医生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我的状态时好时坏,其中最大的一个变化就是我习惯了秦昊的存在。
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影响我,牵引我,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缓解了我的情绪焦虑,他逐渐在治愈我。
也许是从他第一次邀请我看恐怖片开始,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密切,除了打游戏,看恐怖片,我们开始一起听歌,我经常听纯音乐,他喜欢民谣,有时上头了就非缠着我要给我唱歌,说实话,他唱歌一般,可是我很喜欢听。
他也会和我分享他做了什么,出去玩了就会和我说:“姐姐,我出去玩啦,大概五点钟回家!”
到家了就会和我说:“姐姐,我到家啦,现在正在脱衣服。”
他讲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我脑子里汇聚成画,像是动态的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一帧一帧的播放。
受他的感染,不自觉地我也开始向他分享我的生活,告诉他我正在做什么,喜欢什么。
有次我们聊的话题是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我和他说:“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但是最想去的还是西藏纳木错,在那里有一个很高很大的湖泊,据说是离天堂最近的湖泊,那里的星星璀璨而盛大,满目可及,我想要去那里看星星。”
他说:“姐姐等我两年,我攒够了钱带你去看星星好不好?”
我说:“你那时还是一个大学生呢,怎么带我去那么远的地方看星星?”
过了很久后他回答说:“我总归有办法的。”
06爸爸电话打来时我正在做饭,自从我爸妈离婚后,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成了一种法律上必须维系的关系。
我关了火,按了接通键:“喂?”
“闺女啊?
吃饭了没?”
爸在那头寒暄道。
我心中默然,同他客套道:“吃了。”
“奥,好,那啥你弟弟看上了一双球鞋,我们这里不好买,你在大城市上学呢,又自己能挣钱,我想你肯定方便买,钱不够的话我再补给你,你看。。。。。。”
“我也不方便。”
我挂断了电话。
他口中的弟弟也就是我爸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我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每年过节在爸和妈两家之间来回短住,他们难受我也难受。
我重新开火继续做饭,我爸和我妈对我都比较客气,一是觉得我还有价值,二是身为女儿他们一直惦记着我的彩礼。
对于这样的家庭,我对感情很不信任,也不愿意开始。
因此我的一个好友总是劝我:“沅沅,你都大三了,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呢?
你得多谈谈才知道哪个男人好哪个男人是渣男呀?”
我说:“你知道蓝桉树和释怀鸟的故事吗?”
好友:“什么?”
“蓝桉树生性有毒,它周围几乎没有生灵存在,它每天日复一日的孤独成长,直到有一天来了一只好看的小鸟,这只小鸟名为释怀鸟,释怀鸟每天都停靠在蓝桉树的枝干上为它歌唱,蓝桉树便用它茂密的枝干为它遮蔽风雨。”
我接着说:“我就像一棵蓝桉树,今生只为一只鸟停靠。
但我还没有遇到我的鸟,一棵树,一棵成长了22年的孤独的大树,她现在枝繁叶茂,可是她想要花更长的时间来寻觅属于自己的那只鸟。”
07秦昊不知怎么了,他最近总是肚子疼,我问他是不是肠胃不好,有没有去医院检查一下,他总是半开玩笑的说自己是身高80的肌肉猛男,强壮着呢。
我也只好笑笑作罢,但是我要了他的联系方式,给他寄过去了一个暖水袋,叮嘱他让他以后晚上肚子疼了就用暖水袋捂一捂。
后来他给我发过来一张他拿着热水袋的照片,路灯下是一个偏瘦的少年,柔软的黑色短发,笑意盈盈的眼睛,同我想象的一样,阳光且美好。
他也向我要了联系方式,美名其曰要回礼,我说一个暖水袋没多少钱不用了,可是他坚持,说他去海边玩捡了好看的贝壳要送给我。
想到是贝壳我也有点心动,便将联系方式给了他。
很快我就收到了他的贝壳,奶白色的贝壳海螺被串成了一条手链。
我将手链戴在手上拍了张照片给他发过去:“很好看,谢谢。”
他立刻回复道:“嘿嘿嘿,我心灵手巧眼光也好。”
后面还跟了一长串搞怪表情包。
我不禁失笑。
08生活仿佛有了一点暖色,在我灰暗潮湿的人生里出现了一束光,但是在我还没握住的时候它就快速幻灭了。
那天,我的游戏收到了两条好友申请,一前一后,一男一女。
男的叫大鹏,他在游戏上对我说他是从秦昊的亲密关系里加的我,我表示了然,我和秦昊在游戏里绑了闺蜜的标识,他问我能不能加微信,我同意了。
大鹏在微信上和我说:“秦昊最近胃不好,他不好好吃饭,天天吃馒头就咸菜,前两天胃痛的都下不了床,朋友让他好好吃饭他也不听,问他原因他也不说,但我感觉和姐姐有关,我经常在口中听到他提到你,所以加了姐姐,希望你能劝劝他。”
我回复说:“好的,谢谢你我知道了。”
随后我开始收拾行李,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我的脑袋嗡嗡的,我只想赶紧去看看他,我立刻在手机上开始选票订票,正要下单时微信弹出来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是一个女生,我点了同意。
她立刻发来一条消息:“你是陈沅沅吗?”
“是的。”
我回复。
“那你是秦昊的女朋友吗?”
她继续问道。
我顿了一下,随后缓缓打字回道:“不是。”
女生回复很快又发过来:“那你吊他干嘛,你都多大了啊姐姐,还找弟弟,是不是觉得弟弟好骗啊,这么大年纪了要不要脸?”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我的头上,那股热血冲动瞬间消失殆尽。
我冷静下来,坐在床上,我想了很久,最后取消了订票。
是啊,我现在过去算怎么回事儿,以什么身份,难不成我和人家介绍说我是他网上认识的姐姐来看他?
我无奈苦笑,在床上坐了很久后,我给他发消息:“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他的回复很快过来:“姐姐的暖水袋使我充满了力量,我现在强壮的可以拉十头牛。”
他的话极尽幽默可爱,可是我却笑不出来,我回复道:“那就好。”
随后放下了手机。
他的消息又很快发过来,手机“嗡嗡嗡”响了好几声,我甚至可以想象接下来他又是几句话跟着好几个表情包,但是我没有看也没有回复。
在这段感情里,我应该是理智的那个,他还小可以随心表达自己的感情情绪,但是我不能。
09后来,我开始慢慢疏远他。
我卸载了游戏,告诉他说:“我最近有个稿件需要赶,暂时不打游戏了也不能看电影听歌了,我现在要闭关几天。”
他回复我说:“好的。”
后来几天他不再找我玩,但是依旧保持着和我的联系。
天气晴朗时他会拍好看的云发给我:“姐姐姐姐你看,这朵云像不像孙悟空的筋斗云,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我点开照片放大,一朵胖乎乎的白云拖着细长的尾。
“像小蝌蚪找妈妈。”
我回复道。
他:“哈哈哈哈哈。”
下雨天时他也会发窗边的雨照,透明玻璃外雨帘密布,走路时看见好看的树叶也会发给我:“姐姐姐姐快看,这片树叶真好看啊!
“嗯,好看。”
即使我的回复越来越简单敷衍,他依旧给我分享着他的所见所闻,甚至于更加频繁迫切。
我能感受到他的刻意讨好,可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0父亲那边因为我拒绝给他儿子买鞋后,他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母亲那边我听到最多的就是她现在的婚姻生活有多不幸福,她多么想死。
“我也想死。”
我在心里默默道。
我开始闭关,我每天窝在沙发里想我的小说。
大纲改了又改,人物性格定位一遍又一遍,编辑姐姐的修改意见一条又一条。
“你为什么非要写死她?”
编辑问。
“女主只有死过一次她才能醒悟啊,这是她心理转变的拐点。”
我解释道。
“死后重生,你这和那些烂大街的重生文有什么区别,重生文一抓一大把,比你写的好的大有人在,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文和别人的不同?”
编辑说道。
我无力反驳。
下大雨的那个晚上我还在一遍一遍的修改大纲,窗户吹的呼呼响,等一阵大风裹挟着雨点打在我的脸上时,我才意识到窗户没有关,天蓝色的窗帘已经湿透了,阳台也是一片雨渍。
我打了一个喷嚏起身关好窗户又拿拖把把地墩干净。
等一切做完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我看了一眼手机发现秦昊给我发了十来条消息:“姐姐在干嘛?”
“姐姐睡了嘛?”
“我今天没有打游戏早早躺下了哦。”
以及好几条闲言碎语。
我回复了一句“嗯嗯,睡了。”
便再也没有看消息。
我躺在被子里,脑袋晕晕乎乎的,鼻子也越来越不透气,我开始做零碎的噩梦,在清醒与昏迷之间来回反复,那个女人也是我笔下的女主角又开始在我的脑子里歇斯底里,她在火里,满身血污,她在喊:“命如草芥,苟且得生,一生小心翼翼为何不得善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火好大,我好热。。。。。。”
我感觉自己周身被烧着了般,我想要醒过来,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睁不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喂?”
我的嗓子有点哑了,我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好?”
“你好,我是xx派出所的,你是陈沅沅吗?”
对方问道。
“我是。”
我回道。
“那你赶紧来一趟把你弟弟带走,才刚成年就学会在高速上飚摩托车了,再大一点是不是该飚飞机了?!”
民警说道。